“嗨,清秋。”

我睁开眼。

好像是从深深的,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忽然走到了无垠的雪地,刺目的光线反射到视网膜上,温暖的近乎要刺痛。

“好久不见啦。”她笑着对我说。面容一如既往,略显憔悴,但依旧神采奕奕,脸色如同荞麦花,但眼角下的叶子明显挨了虫蛀。

“是呢。”我随着点头。真正这样见面是太稀有的事情了,毕竟森林那么深,光线,空气和水分都被枝杈拦在上面,在下面黝黑的土地上漫步的我简直连五感都要失去了。但是有时候,雪会穿过重重阻拦,啪嗒打在地上,或是不赶巧,落在我头上。于是我再一次和外面的世界有了接触,再一次听见你呼唤我名字的声音。那些雪彻骨的寒冷,饥渴地吸收着我头顶蒸发的热量,不一会就化作水珠滚落下来了。而我总是站立不动,任它们流过额头和后颈,牙齿咬得也像是冰块咔嚓响,要记住这提醒我现实的美好的感觉。透过雪水我好像能够看见她的世界,我看见她坐在麻布颜色的地上,望着对面的镜子,落了一眼睛的灰,似乎是对世界毫无办法了,才开始喊我的名字。我破例抬起头,想去够着那万丈高远的光辉的太阳。但说不定我也是冰做的人像,还没能够到就已经融化到分不清楚了。

“你还记得我呀。”她有点自言自语地说。比起对着我,似乎更像是对自己说的。我还记得你呀。是的,你还记得我呢。你的翻版,一个戴眼镜的,温文尔雅的高挑男孩子。会在午后的阳光里泡一点茶,翻开一本《理想国》,让手指的轮廓近乎在光芒中化掉。一个总会在你身边,包容你的任性和调笑,安安稳稳的,永不会离开的伙伴。这是个单方面契约,你用你的想象力把我固着在了这里,让我永不离开,留我一个人在这片密林里。

于是我们沉默不语,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。积雪并不寒冷,也许直接落在赤裸的大地上的它们就沉睡了,陷入松软的安眠。她穿得很少,一件灯笼袖的白亚麻衣服,剪裁几乎像件长衬衫,或者是没有收腰的短裙,露出膝盖。袖口和领口有深绿和玫红的民族花饰,衣服也镂满了米白的叶子,她抓着袖边,没有穿袜子,小腿在雪的映衬下几乎要成了板栗色,而那头披散的浓密黑发又长了一些,还是半卷不卷的,一直流落到肩背。刚刚看我出来的时候,她很开心的样子,在雪地里绕着圈,一副天真无邪,无忧无虑的模样,好像自从她刚刚遇见我以来,笼罩整个世界的时间之轮独独在她身上停摆了。我摸索着从衣袋里掏出眼镜,一副棕框的,中等宽度的近视镜。我还是穿着那件衣服,白衬衫,咖啡色风衣和藏青牛仔裤,脖颈上围一圈棕白格子的围巾。她看见了,惊讶中又很欣喜。现在我们坐下来了,就随意地坐在雪地上。她拿手不断拨着四处的雪,嘟嘟囔囔地说回去的时候没赶上大雪,光看照片就羡慕的要命。我双手安分地放在膝上,只细细地端详她,一直到了专爱端详别人的她都受不了了的程度。

“喂,说说话吧?怪寂寞的。”她边抓着手肘上的伤疤,边这样说。我点点头,表示同意。她扑棱掉手上的雪,在腿上胡乱抹了几把,又伸手去揽头发,好像这是什么正式的会谈一样。这也难怪,她几乎从不和别人说话,甚至连“说话”这个词都不常用。

“喂,你在哪里呢?”她听不见我说话,摸索着把手握了过来。她的手软和中带着筋实,指甲终于剪得齐齐贴肉,只是周围依旧伤痕累累,但也不妨碍形状亭亭玉立。只是和往常一样,那只手的温度是惨白的,好似失掉了命运的重量。把我的手握好了,她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,学习的事情,朋友的事情,恋爱的事情……后面一项说的尤其多,边要愤愤不平地埋怨,边要装出一副半点也不介意的样子,把头转到一边去望那片森林。“真美啊。”她感叹道,浑身打了个寒颤。我不置可否,这就像是别人夸赞自己的寄居地“ 很美”,或者指着临时凑合出来的作业说“写的真好”。“雪地也很美呢。”

她吐了吐舌头。“你穿的可比我暖和多了。”

我点点头,没有否认,只把咖啡色的风衣脱下来,盖住她的肩头。她有些烦躁地想把它拨下去,却最终向寒冷投了降,像刺猬似的在下面团成了球。我摘下眼镜,揉了揉发痛的双眼。她在甲胄下打了个哈欠。“困了吗?”

“恩,有点。不过所以说,还是可爱的女孩子们最好了啊——难得我把手机屏幕都换掉了呢。真可爱啊,你看你看。当然,花儿也很可爱哦。”半梦半醒的她又叫起当年开玩笑似的给我起的昵称。不过也无所谓,反正清秋这个好名字也是她给起的,从很好听的一首词里挑出来的,很好听的字句。

她要睡着了,头一搭一搭的,像是啄水的麻雀。我把她扶起来,把肩膀借出去当枕头。她还有推却的意志,却没有推却的力气,只是喃喃地说,“本来以为这种事情都只会和他一个人做的……”

“没关系的。”我安慰她。“性质不一样吧。况且像你说的,有了第二次就必定会有下一次。”

“对的。”她的精神似乎又热烈地烧起来,“只有第一次才是真正的……无论如何,再下去都只会变成习惯而已。”

“困了的话就睡吧。”我截断了她的话头。

“你真像是不体谅的大人啊。”她抿起了嘴,但也没再说什么,就这样枕着我的肩头睡过去了。

我把头搭在她的头顶,闭上眼睛,听见脚下森林生长的声音。很快她就要像雪融一样消失不见,而我又会身处在不见边际的暗林中。

那片雪原曾经是绿草如茵的原野。在草地的正中有一栋木楼,像是孩子气的童话一样。那里住着的是兄妹俩,很久以前他们就知道,不能到草地的尽头,森林中去——。

不过好歹你不在这里。我吐出一口气。成为污秽的果实的,只有我一人就可以了。

少女的嘴唇动了动,依稀能够分辨出她在说,“晚安”。

 

 

在读川端,想要试试那种纯粹的风格,于是写了花儿和吾等的故事。

是个很好的朋友,和他一比总感觉自己很没用hhh

沉下心来就回去写论文了。这样周二撸起袖子就可以撕!逼!【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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