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呀,当心一点。”

我双脚一顿,在浅浅的沟壑的边缘停住,俯瞰并不遥远的地面。那里,是他站着,在我落脚的土坡下抬头看我。

“坡这么矮,我没关系的。”我比划一下,边后退边计算起了助跑的距离。他没有回答,反而大步走近,于沟谷的最低点高举起双手,像是要为我的步伐做踏板一般。

“这样,你要是掉下来的话,要冲着我这里掉哦。”

“那怎么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呀。”

格外晴朗的夜空下,路灯和星星的投影在水里漾起波纹。我小跑起来,前脚掌踩过地面尖锐如外卖盒的边缘——跳了出去,四肢滑稽地伸展开来,像青蛙一般在空中扑腾着。

“都说了当心一点。”

果不其然,没有能跳到对面去。然而也没有狠狠摔在水泥地上,反而趔趄跌进了他白鸟似的坚硬翅膀间。因这份冲击向后仰去的他,腰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咬合错位声音,好容易才恢复平衡。我厚脸皮地扒着他的肩膀,两脚轻轻点地,将他的上半身从地心引力那里赢了回来。

“……本来就没有想跳过去。”

“咦,真是狡猾。”

我笑了笑,他也笑起来,眼镜下光折射的纹路呈现出好看的阴影和褶皱。青春在他脸上坏心眼打下的青红印记被夜影模糊了大半,剩下的也被我的偏心尽数遮盖。耳垂还是细小柔软,鼻尖依旧圆润袖珍,瘦削的体型在校服昂贵的遮盖下衬托得轮廓更加薄而突出,每一处转折,每一段肢体。相握的手指间,温热的体温随脉搏汩汩流淌。那是我的温暖,而他的手依旧冰冷得像那个雨下到烟雾朦胧的昨天。

聊什么呢?什么都好。踮起脚来在土坡边缘上走着,如同沿着铁轨漫游一般。唯一的光线是路边不减的路灯,东方仍不见明,星光也被渺远的距离削去了大半。即使在这亚洲皮肤般的有色光下,他还是璀璨的钻石样子,映射出一千八百面镜,每一面里都有一个碳原子和另外四个互相连接,重重环绕,没有尽头。偏差依旧在,他比平常更少言少语,更专注,更安抚人心;能够笑得更长,更清澈,更纯粹——不为别的,只为我一人。于是我姑且原谅寂寞头脑造出的这些参数,摸索着他手掌上的每一条血管,每一纹深浅的回转。我们聊学校,生活,喜欢的东西,最近的事情。一切的闲言碎语。我将手环绕过那如同漂移的大陆般,整个逐渐变得宽阔的身体,搭在他的肩上。食指与中指之间是骨头突出的尖角,指腹在其上转悠着,像是不倒翁在半圆的基座上摇晃。

“再留一会嘛。好不好?”

话语刚刚出口,肩膀的触感就变得脆弱而若隐若现了。叹息一般的,他转一转身,让我的手掠过不真实的侧边,抚摸在还真实的脊背上。自他的衬衫上萦绕开来的,新洗衣物的安心味道,开始缓慢地褪去了。不敢收紧臂膀,怕一下便会敲碎这份早就知道是谎言的幻觉。周围停放自行车的铁架空荡荡的,像是我对你说再见的那时。一会也不行吗?就一会?东方的末端,熹微的日光开始爬上来了,我的双手开始感觉麻木,僵硬,仅在空中呆呆地摆着姿势。他没有说什么,他依然缄默着,他最后的一瞥如同耽搁太久的一句告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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