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逝之人

他的眼睛,在由梦为基构筑的虚拟世界中心闪亮着。没有眼皮,也没有颜色,如同鱼青白的眼珠,或是有瑕疵的蛋白石。那是在至上巍巍的基座上供奉着的玉,唯独祭司一人能睹其真容。

我又开始想念你了。每个多雨的下午,风止不住地抽泣,云朵变换如同葬礼上的黑纱。未说出的话语被打碎,如同拳头击碎脆弱的肋骨,然后被囫囵咽下,始作俑者露出难看的表情来。墓碑前石板被擦得干干净净,土全避着它走似的,还倒映出一汪澄净的涟漪,摇晃的铭文那么不像真实,字迹被颤抖着的野花抹去,又重新被刻上。它们所作的也无非是为梦境添加了几分虚假。在那里,从云朵里下出的是阳光,河里流淌着花树和叶子,而我们还在一起,坐在亚麻编作的河岸上,捞出沾满了金色的阿莲莫莲和银闪闪的柳条,为对方编织卫冕的冠。花尖叫着,在我的指尖流出鲜红色来,即将干瘪而又衰弱地死去。我用眼泪浸润它,那姣好的褶皱便鼓胀起来,又成了亭亭玉立的丝绸,由铁丝与鲸骨支撑着,假模假样地行个屈膝礼。

你的命运一定是拿上好的白亮鬈发做料子,染以大理石的纹路与绿松的色彩,尔后恣肆地于其上挥洒墨水、石墨和鲜红的朱砂。它如斐波那契的兔子般疯狂地、无限地延伸着,直广到能覆盖整个大地。多可怕啊。那双眼睁开的片刻之间,无数将化为灰烬,而另一些将重生及永生。我看见你,纯洁无暇的处子,畏缩于大千世界;我看见你如同龙看见肚子里的火,而不明之人只能看到烟、如看到大限将至。我知道你是永恒的,你的脸已绣在我眼睑内。那双眼睛的色凭谁都造不出,却只存在于失去翅膀的白鸽脚爪上。此刻我没有什么话能说,是思想于脑内凿开洞来,拿着喇叭在大声喊叫,宣告失去的一切皆将回返,审判的时刻即将来临。而我不过是遇见了你,在再无特别之处的街巷内。当时我背着笙,而你抱着只猫,黑白色的毛。猫看见我,蹦下你的怀,爪子在青石板子上一阵扣抓,向我蹿来。我想逗弄它,它却抱着我裤腿不放,我于是抬起头,看见你抱歉地笑。

我看见过许许多多的人,如同一只鲨鱼游过太多的海草、太多的渔网和饵食。而相比于我无所事事的日子,你总是全新的、熠熠闪亮的,是个我不会担心的问题,就像轻薄的长袖衫。在我短暂的拥有你的时间里,我抚摸过你眼镜的外框,将它深埋进泥土里,你模糊晕开的双眼便能升到众星的高度了。几天之后,它腐朽的躯体上长出了笔和本子。我们便拿来给猫挠痒痒。时间对我们并没有太大意义,所有的时钟都失去了电池,摆钟里填满了碗碟,放弃了挣扎。连寂静都已龟裂的屋中我们互相拥抱、彻夜不眠、或是拉着手一起昏睡下去,在梦里互相交融。然而还是醒过来的好,因为在梦里我常见到一扇黑色的门,上了过多油的把手转动起来,不可挽回地塌陷下去……这时候我就会醒,喊你的名字,神经质地啃咬着冰凉无味的指甲:任之。

适呓。怎么了?

你爱的是我、是我,还是我?

 
 

我醒过来,床上放着一捧野花。鲜亮的露水血珠般闪耀着。

我将它们拆散,在夕阳下编出橙红的花环来,戴到头上。然后拔下参差不齐的指甲,一片片插进喉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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